永远折戟于温柔
01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纤足旖旎,披帛逶迤,荼蘼之姿迈过血色和胭脂,再于刀光凛冽之中委地。
笙歌窈窕细腻,呜咽着,终于也没入夜色,悄无声息。
他们说,那新得宠的琼美人刺杀了皇上。
他们说,那大逆不道的女人没下狱便自刎了,自刎之前依稀念了几句不明所以的诗句。
02
桃枝横斜,飞絮十里,蕴城,是聚集了江湖中人的风流地。
胭脂浸渍,舞漫红绫,折剑居,是蕴城最大的风月之所,亦是这江湖里最大的情报买卖中心。千金难买的独门绝技,武林高手的诡秘踪迹,各大帮派的演武信息,皆能在此流通买卖。
虽则揭开风花雪月的矫饰外皮,各中丝缕,皆是腥风血雨。但在虎视眈眈的朝廷眼中,它必须得是挂着良民标志的单纯风月场所,不露破绽,不惹嫌疑。
如此方能保全自己。
生活所迫,折剑居里头的人,个个都比那锤炼了千百回的钢铁还精。这厢还在耍着刀子拿捏情报的斤两,转头便能玩着绢花娇滴滴地揽客。
尤其在朝廷派遣御史试探之时,折剑居上下,都伪装得比那风干的老腊肉还要风尘。
这帮人里,要论起风流之最,当属头牌阿桃。
她,因数次将朝廷御史拐进闺房打昏的壮举,而闻名江湖。
她颇有些神通,在打昏之后给人灌迷魂汤,再赠以金银珠宝,让人以为自己被当红头牌伺候着,在花红柳绿之地尽兴地玩乐了一番。
如此打发了一批又一批的不是色便是贪的御史。
这些年来,折剑居一直安稳至极。
故而,当别着长笛的居不易出现在折剑居的门口时,他们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朝廷例行检查。
03
但他们未曾想到,这位小白脸御史,耍起登徒子的手段来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白天在折剑居一顿一顿地喝花酒,晚上骤起虎胆,没等阿桃实施拐骗,自顾自地便去闯了头牌闺房。
折剑居的人看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阿桃是个十足的妙人,如何也不可能露馅,反而能叫他尝尽苦头。
居不易是翻窗进的阿桃的闺房。
一进窗,便收到了三枚夺魂钉、五把淬毒刃、七根断肠针的袭击。
以及阿桃笑意盈盈的问候。
他攀着窗沿试图挣扎,未果。
“姑娘,见此良宵……”
“滚。”
阿桃心情颇好地看着这登徒子滚下窗台,哼着小曲部署着窗台上的暗器,突然就听到了清越的笛声。
婉转悠扬,灵动可亲,氤氲在初春的空气里,仿佛牵扯出一段欲说还休的情愫。
她想,这曲子必定是有相配的词句。
来日一定要问一问。
04
那夜虽然只是一个照面,居不易却已看清了阿桃的容貌。弱柳身姿,新桃颜色,十指纤纤,轻染丹蔻,裸露在外的后颈好似凝脂新月,一派浑然天成的天真妩媚。
更要紧的是,那张脸。
颇像一个人。
他知道,她于他,是重要至极。
这几日,折剑居秘闻在江湖中甚嚣尘上,什么“官府青年恋上头牌花魁,夜夜扒窗却每每为暗器所伤”“妄想江湖朝堂姻缘一线牵,不料扒窗入闺房丢人现眼”“京官恋慕头牌,痴怨不肯返京”,云云总总,惹人遐思。
实则居不易只是顽固地闯闺房,不幸地落败于暗器,悻悻地于窗下吹同一曲笛。如此反复。
直到一日他攀上窗棂,没有收到暗器之礼。
阿桃倚着窗户挑眉相问:“过了数日,还不回朝廷复命?”
居不易嘿嘿傻笑:“实不相瞒,我被贬了,起码还得在此地待个大半年。”
眼瞧着阿桃手里的暗器又要出手,居不易连忙狗腿地补上一句:“深夜叨扰,我给姑娘吹曲子解闷。”
还是阿桃每日听的曲调。
“嘁。”阿桃折身甩出一把暗器,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点柔和的笑,“难听,不如《桃夭》。”
被击出窗外的居不易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流下一江辛酸泪。
05
两人之间,到底还是慢慢生了变。
阿桃开始看心情放置暗器,居不易有时也能够在闺房里吹奏一曲。
他们有时脉脉无言,有时欢声笑语,那模样像极了一对知己。
折剑居也就把居不易看作是被贬的落魄公子哥。
看作半个江湖人。
时不时地和他掰扯几句。
谁叫他和头牌关系不错呢。
谁也未曾想到这昔日别着长笛笑得明朗的少年,会有一日站在折剑居的门前,手里举着兵符。
他语气冷得像肃杀的秋风。
“我知道你们这折剑居干的是什么营生,也知道你们想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偷生。”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把头牌姑娘给我,我保你们平安。”
06
阿桃偶尔会想起和居不易初识的那段时日。
他每日都翻窗来看她,带着长笛,吹那首好听的曲。
顺道应付着暗器。
她高兴时塞给他些扇坠香囊,都是她觉得好看且配他的东西。
他总会在下次来的时候带上回礼。
有时是小兔子灯笼,有时是酥软喷香的胡饼,都是她觉得新奇好玩的东西。
昔时她以为这大概就是爱情。后来她方知,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的政客交易。
他要她进宫,弑帝。
她笑着问那昔日的少年今日的政客:
“为什么是我?”
“你长得很像皇帝最爱的女人。她也同你一样,是个江湖中人,可惜早逝。皇帝他,一直没能忘记。”
“我不会杀人。”
“你会,你布置在窗前的暗器颇有讲究。你毕竟,是江湖中人。”
“那你算什么?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
两字之差,泾渭分明。
是这一生都难越过的鸿渠。
仔细想来……他保了折剑居一命,她便为他从江湖入庙堂。
算来也是一物换一物,再公允不过的,一场交易。
“我答应你。”
那年春天,居不易继续留在蕴城,阿桃独自上京,奔赴属于她的命运。
07
秋,帝薨,左迁蕴城的皇长子入京继位。
他拒绝了官船迎送,执意坐江边渡船。
众人夸他节俭爱民,他恍惚一笑,用手抚着船舷,寒凉的纹饰传递来熟悉的记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轻声念道。
渡翁冲他笑:“记得我曾渡过一个姑娘,一路上也一直念叨这么几句。”
那个春日,渡翁还听得那鲜妍明媚的女子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不会再在江湖飘荡了。”
我将去庙堂之间,去寂寞宫苑。
渡翁拱手:“那么,老爷子敬你一杯送别酒。”
那女子轻抬明眸。
“无以回赠,我便,敬您一瓢江湖吧。”
与我错肩,再不能逢的江湖。
阿桃,帝京居,大不易,居不易是我的化名。
为了坐拥朝堂,我用你作了我翻身的牌。
入秋了,我也将离开此地,回一池龙泉,回无人之巅。
离开有你的江湖,回到无你的庙堂。
08
居不易垂暮时仍能想起那个春日的别离。
那日她登舟时突然折返,踏着鲜妍的绣鞋拔足狂奔,一袭大红罗裙卷起岸边寂寞飘洒的桃花。
她奔至他身边。
然后仰起脸来,清凌凌的眼眸,孩童般的笑。
“我别无他求,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颔首。
“那日第一回见你,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木瓜》。”
“能为我念念词么?”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真是好听的词啊。”
阿桃,其实最好的那一句,被我刻意地漏掉了。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是我的江湖。
但,我大抵永远不能算是个江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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