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折戟于温柔
小师兄
01
小师兄是师门的骄傲，我是师门的玩笑。
按理说我和小师兄，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儒雅温厚，年少风流，曾经一剑在擂台之上挑下同门长辈，也曾一夜奔袭千里去取师门死敌的首级，威名远播，贤德远扬，师门上下均以他为傲。
我放纵惫懒，恣意任性，唯有的爱好便是吃糖葫芦和写话本，连马也骑得不好，是师门出了名的废物。
可小师兄对我这废物格外好。
02
春日他陪我看江畔纸鸢飘摇，随着扶风嫩柳，袅娜翩跹地直上云霄。
夏日他领着我悄悄地偷出过年残余的烟花，看它们一朵接着一朵静静地绽放又坠落，共享一份温柔的热闹。
入秋时捡拾长阶上的吱呀落叶，落雪的时候一同去踏雪。
他指点我修炼，教我论道。
他总是陪着我，眉目含笑。
他会在风雪天里为我捎来山下的冰糖葫芦。
他会仔仔细细地看我胡诌的话本，评论那些忸忸怩怩的才子佳人。
他督促着我的全部课业，也纵容我的所有惫懒。
03
原本我也想不明白小师兄为何花费心力来照顾我这样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到同房的小师姐轻蔑地告诉我：
“他是为了他自己。”
小师姐面面俱到地给我分析：
“你想，你废名远扬，他帮你这事情，传遍师门，甚至于传到江湖上去了，现如今，谁提起他不赞一句良善温柔、热心仗义？他予你一些小恩惠，只需花动动小指头的力气，自己却得了滔天的大名气。你看，这掌门选拔在即，他做的买卖可真是划算至极。”
当时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倒不是因为小师兄待我另有心思。
而是因为我没想到我已经废物到江湖之上人尽皆知。
但，废物也没什么不好，我撑着脑袋默默地想。
废物，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小师兄独一份的照顾了。
04
我发现小师兄有个奇怪的癖好。
我们这一门长居四季如春的裁月山，西倚卧云峰，东临停暮江。停暮江风景秀丽，是我们都爱去的地方。尤其黄昏时暮色淡扫，佐以柔风细浪，于此境中，简直关乎一生的誓言都能轻易许下。
而卧云峰是座难以攀爬的奇峰，全峰景色几乎都可怖崔巍，只有山顶才能窥见好风光。自古以来能登顶的人，实在寥寥。
但是小师兄很爱去。听说他常爱纵马到卧云峰的半山腰，盯着青黄不接的草木就是半日，就是不去山顶。
那日他陪我坐在停暮江畔，看那来来往往的游船。我咬着糖葫芦含含糊糊地问他：“小师兄，你为什么每次都只去半山腰？”
他笑，抬手在我头顶轻轻地揉一揉。
“待你能骑马抵达卧云峰半山腰时，我便告诉你缘由。”
我仔仔细细地抬头看他。
他的眼睛里第一回没有了壮阔的波澜。
取而代之的是温柔至极的暮霭烟波。
05
接着这段时日，我瞒着小师兄拼了命地练骑术，练得连负责清扫马厩的小厮都和我混了个脸熟。
当我第一百零一次从马上摔下来时，这小厮终于难以无视我的狼狈。
他拄着扫帚，目含悲悯地看着灰头土脸的我，絮絮叨叨：“我清扫马厩也有些时日了，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会骑马的人。我想你摔了这许多回，总该有些自知之明了，可你偏如石头似的一次又一次地硬着头皮练，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听小子一句劝，别练了，练不成的。”
我叉着扭伤的腰愤愤地与他争执：“那么，若你喜欢一个人，喜欢不成，你就不喜欢了吗？”
小厮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塞给我，然后拎着扫把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只听见他说：“贴了膏药再继续练吧，死心眼的丫头片子。”
我大声道谢，却听得他又回头吼了一句：
“谢我作甚，是你那小师兄给的！”
罢了又添一句：“来日喜宴可要请我。”
06
终于有一日，我能骑马抵达半山腰。
勒马驻足时，我看见苍茫山色之中，小师兄早已负手而立，像是等候了我许久。
迷蒙的山雾将他的剪影勾勒出了清俊的轮廓。
听见马蹄声，他堪堪回首。
我朝他兴奋地挥手：“小师兄，你答应过的，告诉我缘由！”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但却一字不落地镌进了我的心。
“因为我喜欢的姑娘还在山脚，我要等等她。”
“然后我们一起去山顶。”
我们一起。
07
小师兄啊，这些故事……
都是假的。
你就该昂然而立衣袂迎风，高洁无双，只为苍生烦忧。你就该站在顶峰傲视风云涌动，目下空空，不会为山下的红尘动容。
你就该脚步匆匆，不为我停留。
我们唯一的交集，不过是那个风雪天。
我于骑马时被那匹悍马摔狠了，蹲在马厩边哭肿了眼睛。路过的你停了脚步，蹲下递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别哭了，”你的声音清冽又温柔，像初春时节掠过眉梢眼角的清风，“吃糖葫芦，甜的。”
所以啊，我喜欢吃冰糖葫芦，是因为你。
我喜欢写话本，也是因为你。
我仅有的爱好，都因为你。
原本或许，我也可以远远观望，看你高坐明堂，看你不染霜雪。
可是，你折在了那场追缉师门死敌的战役里。
我忍不住想用我的方式，祭一祭你。
你知道吗？
我甚至不敢将这份喜欢明修栈道，只能在你远去之后狼狈地暗度陈仓。
小师兄，他们说写话本的女孩子都不可信。
动了三分情，就会写出十二分的意。
遑论这十二分的意中，字字是虚妄，字字是荒唐。
所以或许，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我只是在等一个风雪天来给我送糖葫芦的人，仅此而已。
